Monday 18 March 2013

希望堡垒


  早上的一通信息,让心沉了。她,年纪比我还轻,正值花样年华。她曾和我说过,她想象普通人一样,工作,结婚,生子。遗憾的是,她的生命,停留在今天,永远的花样年华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自小,她就拥有先天性心脏病,孩童时更大小手术不断。而终于,让她过了二十的关卡,却发现了心脏和肺的状况仍然不是很理想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虽然如此,她身边的亲人,朋友,甚至医护人员,一直要她不要放弃,要她坚持治疗,坚持生命,坚持希望。而她 自己也很积极的勉励自己,肯定要让自己好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有好几次,我试着去探讨她的另一面,属于生命结束的那一面。然而,她却常以“我没有想这样多,就想让自己好起来。”“以后可能会有更好的治疗可以医好我呢?”“比起其他人,我的状况已经很好了。”等正面积极的话,否定一切不好的可能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或许是她身边的人,总认为她的病状是有希望的,她是可以康复的,她以后是可以象正常人一样的。为了回应其他人的希望,她也让自己积极起来,让自己奋斗起来,仿佛,脆弱在这过程当中已经不被需要,留下的只可以是正能量。

 只是,有时候看着她,却有莫名的心疼。因为……



 她把“希望”围绕成她堡垒,拒绝任何人去接近她的脆弱,同时,也拒绝自己去看见自己的脆弱。
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既然她还没有准备好谈死亡,我和伙伴就随着她的步伐,谈着她生命的点点滴滴,陪她走过了几个月,一直到她状况稳定而出院,我和伙伴完成实习离开医院为止。没想到,再次收到她的消息时,就是她的死讯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到目前为止,也是有很多很多人,以正面力量,正面思想来勉励自己。对于正面思考,我本身并不抗拒,甚至是欣赏。只是有时候,在正面积极之下,我们是否该给悲伤留个位置呢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在闪烁的夜空里,最亮的那颗星是否就是你呢?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你,幸福快乐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Sunday 3 March 2013

悲伤权利




看着他的状况一天比一天糟,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。
一天,他向我要求,能不能和他的大孩子谈关于她的未来呢?他担心万一他离开后,她的前程也会受影响。
我接下了他的托付,并问了一句,“那么你的小儿子呢?”
他笑着说:“他没关系,才七岁,不会懂这些的”
“是吗?”我心里浮现疑问。死亡并不是第一次降临在这家庭,在这之前,至少有三位至亲离开了他们。一次又一次死亡的冲击,这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吗?


隔天,安排到了时间和大女儿进行辅导。在这之前,看到小儿子静静的坐在一个角落。母亲进急症室探访爸爸,要小儿子在外等候。
(注:在急症室内,因为病人的身体状况较虚弱,所以通常都不允许太多人进入那里。一个病人通常允许一两个人进去探访后,然后换另外两个人来探访。而且进入急症室的人都需要完成卫生程序。小孩通常是不被允许进入急症室的,因为害怕孩子被那里的细菌感染。如果病人突然在危机的状况,需要家人们见最后一面,人数的限制通常可以豁免,但仍然要视该医院的制度为标准。)
“叫他一起进来吧。”我的心里呐喊着。而我确实也顺着我的心意,邀请他一起进入辅导室。


寒暄过后,我问了他们一句:“其实,你们知道现在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?”
忽然间,小儿子掉泪了,然后一直哭一直哭,越哭越大声。在那个空间,我让姐姐允许他的情绪,让他宣泄。
姐姐望着弟弟,然后抱着他,不久就和弟弟一起掉泪,也允许了自己的哀伤。


那个session,我们聊了好多,好多。让他们把心中的不解,害怕,哀伤等全都倾泻而出。虽然说,多数是我和姐姐在交谈,尝试引导弟弟问问题时,弟弟只是哭着点头或摇头,但是我和姐姐都知道,我们所讨论的,弟弟都明白,一直都明白。。。


辅导过程的中期,我问了一句:“你们身边有那个家人和朋友愿意和你们讨论关于你爸爸的事情吗?”
姐姐想了想,回答说:“我就只有我阿姨和我谈过一两次,而他……我相信没有人和他谈过。”
望着流着泪的姐姐,低着头静默不语的弟弟,深深感受着他们的辛酸。

我们总认为,不和孩子们讨论死亡,是因为想保护他们,或者认为他们根本不会懂,但他们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无知。死亡成为避忌,却无形中让他们少了一个把悲伤向外宣泄的机会,把伤痛往心里藏。


session接近尾声时,我拿出了纸和笔,问他们说:“你们有什么话想要和爸爸说吗?哥哥给你们纸和笔,你们想要写什么或画什么都可以。”
姐姐还没有任何反应时,突然弟弟挣脱姐姐的怀抱,从我手中拿起纸和笔,很用力,很用心的写下一句话:

“我爱爸爸!”

这大大的字眼几乎占满了整张纸,这份爱也占满了我们的心,满满满满的。

一瞬间,我几乎想要抱着这孩子,哭了出来。闭上眼睛,深吸口气,让自己情绪平稳些,但开口,仍然发现语音走了调:“你写得很好,真的很好。”


到现在,我仍然忘不了,在那个session和那两姐弟的互动,还有爸爸看到两个孩子写给他的信时,那开心到流泪的表情。让我深深地认知……

就算是小孩,也有表达悲伤的权利,表达生气的权利,表达爱的权利。